白鹿原冷先生,《白鹿原》里被誤作庸醫的冷先生
更新時間: 2025-02-05 21:51 作者: 36創業加盟網
在小說《白鹿原》里,冷先生是作者著力塑造的一位形象鮮明的鄉村中醫。他有著高尚的醫德,醫術也頗為精湛,是白鹿原上行醫多年的知名人物。不過,在我看來,他更是一個醫術平平卻具備強大生存能力的時代典型。
小說首章中冷先生登場時的描寫十分細致:他身為白鹿原上的名醫,身著做工精細的米黃色綢衫、黑色綢褲,每走一步,那綢衫綢褲便輕輕擺動。他四十多歲年紀,頭發烏黑如漆,臉泛紅光,雙目炯炯有神。他坐堂問診,門里熱鬧非凡。從這外在的描寫可以看出,他的確與眾不同,既不同于穿大衩褲、短布衫、系著腰帶的下苦農民,也不同于長袍馬褂的財東,和粗布長衫的朱先生也不一樣。這種造型也是他裝點門面的手段之一。
他常年冷著面孔,不茍言笑,內心世界隱藏得極為嚴密。對于連一個字都不識的普通民眾來說,診療看病的醫術完全是門外漢,一無所知,只能任人擺布。他喜怒不形于色,更增添了其“醫術”的神秘,增加了百姓的盲目敬畏?!八肋h鎮定自若,看好病是這副模樣,看不好也是這副模樣,看死人了依然是這副模樣,他給任何患者以及比患者更焦急的家屬的印象永遠都是這個樣子。看好了病,那是因為他醫術超群,此病不在話下,因而不值得夸張聲稱;看不好病,或看死人了,那本是你不幸得了絕癥,而不是冷先生醫術平庸,那副模樣使患者和家屬堅信即使再換一百個醫生或者藥王轉世也無可奈何。”
他另一為人稱道的,也是裝點門面、賺取百姓極力送財的手段,就是所謂的醫德高尚。在他眼里沒有門戶之別,救死扶傷永遠是自己的神圣職責。冷先生看病,不管門樓高低,更不因人事廢診,財東家用人用轎子抬他或用套了騾子的大車拉他他去,窮人拉一頭毛驢接他他也去,連毛驢也沒有的人家請他,他就步行著去了。財東家給他封金賞銀他照收不拒,窮漢家給幾個銅元毛錢,他也坦然裝入衣兜,窮得一時拿不出錢的人,他不催不索,甚至連問也不問,任就診者自己手頭方便的時候,給他送來。他的這些作為,贏得了好名聲,也算祖傳家風或者祖傳手段,他父母親如此一生,落得好名望,老冷先生過世時光,十里八鄉凡是經他救活性命的幸存者和許多純粹是仰慕醫德的鄉里人送來的金字牌匾和挽幛掛滿了半條街。
那他的醫術究竟如何呢?從書中的很多情節可以推斷出,他就是一個醫術一般甚至平庸的鄉村醫生。
小說中冷先生登場是給白嘉軒父母親白秉德治病,老人是突發疾病,在他治療下出現了轉機,很快又復發,終了不治而亡,第一個病例就看死人了。同樣在第一章中,白嘉軒娶的第四個女人,“午后突然肚子痛,父母親找他不在就去鎮上請來冷先生急救,冷先生診斷為羊毛疔,針刺放血時已變成了黑色的凝血放不出來,她死得十分凄慘,渾身抽搐成一只干蝦?!庇忠粋€不治之癥,由此推斷白嘉軒的第二個女人害癆病死了,第三個女人“吐血而死,死了也沒弄清楚是什么病癥”,這些恐怖都是冷先生的杰作嗎?
辛亥革命時,冷先生自家城里的親戚有病,他被親戚請到城里看病,正趕上城里反正,病人死了,冷先生說是他被槍炮聲嚇死的。白嘉軒的腰被土匪打折了,幾近喪命,被冷先生救下,調理一百多天,命保住了,但腰傷未治好,成了“羅鍋”。
到后來其醫術就更見拙劣,爆發瘟疫,以鹿三老婆打頭患病到白嘉軒老婆,村里所有患病的人都經過他的手,門前排起長隊,但他連一個也沒有救下,他的理由是:“再好再對癥的藥湯灌了吐了……滴水不進,神仙也難擋……擋不住??!”進而把自己的無能歸結為“邪氣”。原文如此:白嘉軒顯得少見的惶恐無主,遠去請教冷先生:“我的冷大哥呀,真的就沒辦法治啦?”冷先生說:“凡是病,沒有治不了的,都有辦法可治?!卑准诬幍芍悬c驚恐的眼睛想問:那你怎么連一個放花的人都止不住呀?冷先生做出達觀的神色說:“看去這不是病,是一綹邪氣,是一場劫難。藥方子只能治病,可不能驅邪。”依據現代醫學來看,這其實就是一個甲型傳染病“霍亂”,但他不知道,不會治,甚至連病名都叫不清楚,稱為“兩頭放花”。這種封建迷信的東西在冷先生思想上根深蒂固,如他對白嘉軒連死六個老婆后,他不反思自己醫術的平庸,卻開導白嘉軒說:“兄弟啊,請個陰陽先生來看看宅基和祖墳,看看哪兒出了毛病,讓陰陽先生給禳治禳治……”他對自己在瘟疫中的無能表現也不反思,反而勸白嘉軒去砍槐樹祓邪,甚至還笑話鹿子霖用白灰消毒的科學做法。
他常嚇唬人的一句話就是:“這幾副藥用下,再不回頭,就準備后事啦?!睂β够菔鲜沁@樣,對白孝文家也是這樣。白孝文因思念白靈過度,水米不進,冷先生看過,幾副藥不見好,就又說了這話,結果白嘉軒編了幾句瞎話,就把母親救活了,這多么的諷刺。書尾,鹿子霖瘋了,“冷先生的中藥和針砭對鹿子霖完全無能為力……”
白嘉軒的小兒子孝義婚后不育,冷先生多方調治無果,最后給出主意,讓孝義媳婦去“祠堂會”,白孝文家嫂去完成“借種”大事,白嘉軒為遮人耳目,備禮重謝冷先生,且違心地夸贊冷先生醫術高明。
最冷酷的倒是冷先生親手操刀治死了自己的親生女兒,目的是為了保全臉面,真是冷酷無情、冷大徹、冷得違背醫德。
書中正面描寫他治好的病,就是給田小娥治療創傷,半月痊愈且無瘢,可見他是皮膚外傷治療的高手,這是人為的外傷,算不得疑難雜癥吧?
冷先生深諳平衡之道,他活學活用中醫的陰陽平衡理論,把它作為自己在白鹿原立足斂財的信條。他不是本地人,他父母親帶他遷到白鹿原行醫,他深知要在此處生存,必須與當地的豪紳白、鹿兩家搞好關系,從他父母親開始就刻意與白鹿兩家交好,書中稱為“世交”“義交”。書一開頭就寫到白嘉軒與鹿子霖為爭一垅地打架,繼而引發白鹿兩族的集體斗毆,冷先生不失時機地出面阻止,從中協調,最后經朱先生圓滿化解矛盾,并使白鹿村獲得縣太爺“仁義白鹿村”的題匾。
他為了進一步交好白鹿兩家,提出將大女兒許給鹿家大兒子鹿兆鵬為妻,結果斷送了女兒的一生幸福,早早喪命。將二女兒許給白家二兒子白孝武為妻,使他與白鹿兩家都成了親家,地位更加穩固。他十分了解白嘉軒和鹿子霖的為人,也深知兩家的矛盾,他卻甘愿斡旋其中,協調平衡,這也是他高明的地方之一。
女兒鹿兆鵬被抓走以后,他仗義疏財,下“猛藥”救下兆鵬性命,此事做得十分嚴密得體,可見其精于謀劃,落實果敢。舍得掏出十塊銀元,讓鹿子霖、鹿兆鵬父子欠了他非常大的一個人情。可見他既懂得“對癥下藥”,也敢于“下猛藥”,更明白“錢財身外之物”,“錢”和“命”、“錢”和“義”、“錢”和“事”的關系,要完成自己認為值得的事,花多少錢,即使傾家蕩產也在所不惜。這也是常人眼中的“冷”,反過來,我們也看出,他在白鹿原上行醫雖醫術一般,但收入不菲,他的中藥鋪確實“紅火”。
冷先生是一個復雜的人,對這個人我們也不能太苛刻,他生活在中國積貧積弱的亂世,受文化教育、自然環境、人文環境許多因素的制約,他也是底層急于掙扎的普通人,他的冷也許不是與生俱來的,也是社會造就的,他的中藥鋪也是當時舊中國鄉村醫療現狀的縮影。他本人正是舊中國千百萬人苦命鄉村醫生的典型代表。苦難舊中國的千百萬人苦難民眾豈是冷先生一人可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