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年的制裁風波
回溯到1996年,美國當時幾乎每年都會對中國發起經濟制裁行動。這些制裁所涉及的商品種類繁多,像電器、鞋子以及玩具等都在其列,被制裁商品的總值高達28億美元。而中方也毫不示弱,提出了價值1億美元的報復性措施,涉及的商品包括游戲機、香煙、葡萄酒和化妝品等。值得注意的是,像飛機、小麥、計算機以及各類機械等美國向中國出口的主要商品,并未包含在此次制裁范圍內。
經濟學家徐滇慶曾做過相關估算,在這場貿易戰中,中美兩國的損失比例大約為十比一。從就業層面來看,中國損失了約100萬個工作機會,且出口產品多為初級產品和輕紡產品,占比達47%。不過好在這些產業比較容易實現轉產,農民工下崗后可以選擇回國務農,所以結構性失業問題遠沒有美國那么嚴峻。反觀美國,雖然僅損失了10萬個工作機會,但損失主要集中在波音、通用、克萊斯勒等大型企業以及小麥農民群體身上。
貿易戰結束之后,美國為此付出的監管成本要遠遠高于中國。中國出口到美國的商品,諸如家用電器、工具、衣服、鞋子、玩具等,種類多達成千上萬種。而且這些商品中有許多是由香港商人、臺灣商人和外國企業獨資或合資生產的,其原產地的識別存在較大難度。
伊朗問題的“第三方制裁”困局
1. 美國主導的多邊制裁網絡
美國出臺了《第三方制裁條例》,其目的在于迫使其他國家、組織和企業加入到由美國發起的制裁行動中來,從而形成多邊聯合制裁的局面。美國對伊朗實施核制裁的過程中,中國多次受到所謂“第三方制裁”的波及。
事實上,早在新中國成立之初,美國就將“遏制共產主義”作為國家政治意識形態和外交政策的指導思想,把中國列為經濟遏制的目標對象。1989年,西方世界更是對中國實施了大規模的經濟制裁。近年來,隨著美國對伊朗核計劃制裁的不斷升級,中國作為第三方也被卷入其中。
美國對伊朗核計劃的制裁已經持續了十多年之久,其發展脈絡和關鍵節點如下圖所示。
圖 美國對伊朗經濟金融制裁的示意圖
由于伊朗問題,中國的海外投資項目、海外企業以及金融機構都受到了美國經濟和金融制裁的影響。
2. 海外投資受阻:中石油南帕斯氣田項目的波折
南帕斯氣田位于波斯灣,它可是世界上最大的天然氣田,總面積達到了9700平方公里,由伊朗和卡塔爾共同擁有,其中北部3700平方公里屬于伊朗。根據國際能源署的統計數據,南帕斯氣田天然氣資源總儲量高達51萬億立方米(約3000億桶油當量),凝析油資源也達到了500億桶;可采天然氣儲量為34.2萬億立方米(約2150億桶油當量),可采凝析油儲量為160億桶。如此豐富的儲量以及較低的開采成本,使得南帕斯氣田對任何一家石油公司都具有極大的吸引力。
伊朗國家石油公司對南帕斯氣田制定了詳細的發展計劃,該計劃共分為24個階段。最初,法國能源公司道達爾負責第11階段的開發工作。然而,由于美國對伊朗實施的核制裁,西方國家紛紛退出了對伊朗的投資,道達爾也不得不退出南帕斯氣田11階段的開發項目。2009年7月,中國石油天然氣集團有限公司(以下簡稱“中國石油”)與伊朗國家石油公司簽署了價值47億美元的協議,成為南帕斯氣田第11期項目的開發商。這個項目對于中石油來說意義重大,它不僅能夠保證能源的穩定供應,還能為公司帶來巨大的投資收益。
自2010年起,美國進一步加強了對伊朗的金融制裁力度。根據《伊朗制裁法》修訂的《伊朗全面制裁、問責、撤資法》,制裁范圍和對象被進一步擴大,制裁措施也變得更加嚴格。該法案明確規定,對在伊朗能源行業投資超過2000萬美元的游輪,包括為伊朗能源行業提供原油/LNG運輸,或為原油/LNG管道建設或維護提供材料的,都將受到制裁:
(1)限制美國對被制裁實體的出口,即被制裁實體無法享受美國進出口銀行的信用或信用擔保;
(2)限制美國向被制裁實體出口軍事或者具有軍事用途的技術,即不會為其頒發出口許可證;
(3)禁止美國銀行在一年內向被制裁實體提供超過1000萬美元的存款;
(4)若被制裁實體為金融機構,禁止其成為美國政府債券的一級自營商和美國政府基金的存儲機構;
(5)禁止美國政府以受到制裁的實體為采購對象;
(6)根據美國《國際緊急經濟權力法》的限制,對從被制裁實體進口的商品進行管控;
(7)禁止與被制裁實體進行美元兌換和支付等外匯交易;
(8)禁止任何與被制裁實體有關的金融交易,包括金融擔保、信用轉移或其他金融服務;
(9)在美國法律管轄范圍內,禁止被制裁的實體進行任何財產交易。
中石油在南帕斯氣田開展的石油和天然氣勘探與開發業務,被認定為應受制裁的“投資行為”,因此面臨著巨大的制裁風險。中石油勘探開發研究所的一位人士表示:“南帕斯氣田確實擁有極為豐富的天然氣資源,其儲量甚至超出了我們的預期。但鑒于伊朗目前所面臨的國際和國內形勢,一旦進行投資,我們無法準確預估所需的時間和資金成本,甚至可能會陷入一個無底洞。”
按照最初的計劃,中石油承諾從2009年起每年購買400萬噸LNG天然氣項目(liquefied natural gas,液化天然氣),并持續25 - 30年,同時獲得SP11區塊服務合同25%和LNG液化廠項目12.5%的權益。然而,2012年4月,伊朗石油部發布消息稱,由中石油負責開發的南帕斯氣田工期已經推遲了32個月,土地平整和打樁工作尚未開始。中石油的“按兵不動”讓伊朗方面十分著急,他們渴望能夠借助中石油的力量推動項目進展。2012年4月26日,伊朗向中石油發出了“最后通牒”:如果中石油在未來30天內無法推進南帕斯氣田項目,伊朗將自行開發氣田第11階段。帕爾斯石油和天然氣公司總經理蘇莉表示:“盡管我們為中國公司提供了諸多機會……我們還是會給公司留出最后30天的時間,希望公司能夠認真啟動項目并購置設備。”
此時的中石油陷入了進退兩難的境地。如果不及時開發項目,伊朗將會收回南帕斯氣田的開發權;而如果啟動開發,又會面臨諸多難題。一方面,據中石油內部人士透露,南帕斯氣田所需的關鍵設備大多來自歐美國家,由于歐美對伊朗的制裁,這些關鍵設備無法運入伊朗,后續建設也就無法開展;另一方面,中石油很可能會受到美國的制裁,從而遭受更大的損失。
2012年7月,中國石油集團最終無奈地選擇放棄南帕斯氣田第11塊的開發,撤回了所有中國工人。9月,中國石油總經理陪同高級管理人員訪問伊朗,中伊雙方就該項目達成了部分協議。中國石油最終決定撤出南帕斯海上氣田項目,伊朗則同意為中國提供替代區塊,并將另一個開發風險較低的氣田交給中國開發。
盡管中石油退出了高風險的南帕斯項目,但伊朗的Nasjed - Suleiman石油項目、北阿扎干油田和南阿扎干油田開發項目,仍然讓中國面臨著來自美國和伊朗的投資風險、違約風險以及雙重壓力。
自伊朗核協議生效后,歐洲、美國等國家逐漸解除了對伊朗的經濟和金融制裁,伊朗的國內經濟和貿易也逐漸復蘇,外國投資開始回流,南帕斯氣田的開發再次被提上日程。2017年7月14日,道達爾、中石油和伊朗國家石油公司簽署了合作協議,共同開發氣田第11期項目。根據協議,三方的控股份額分別為50.1%、30%和19.9%,項目開采經營期為20年,總投資達48億美元。
然而,世事難料。在簽署項目協議還不到一年的時間里,美國就宣布退出伊朗核協議,并重啟經濟制裁。各國企業紛紛退出對伊朗能源領域的投資。法國道達爾在美國擁有100億美元的資產,其90%的金融業務依賴于美國銀行,由于未能獲得美國的豁免,道達爾于2018年8月撤離了伊朗。根據協議,道達爾退出南帕斯第11期項目后,中石油有義務收購道達爾的股份。11月25日,伊朗宣布中石油已接管道達爾在伊朗南帕爾斯天然氣田項目的權益,持股比例達到80%,成為該項目的最大股東。
在成為南帕爾斯氣田最大股東之前,中石油暫停了對該項目的投資。12月12日,中石油內部人士表示,公司已暫停對伊朗南帕爾斯天然氣項目的投資。據報道,伊朗有120天的時間重新評估中石油在該項目中的地位,并決定是保留中石油作為非運營投資者,還是直接取消合作。
3. 海外投資屢遭挫折的現狀
中國的“三桶油”——中石油、中石化和中海油都極為重視在中東地區的戰略部署和業務發展。伊朗擁有豐富的石油儲量,在中東地區排名第二,自然成為了“三桶油”關注的重點。雖然從表面上看,“三桶油”似乎經常能夠拿到伊朗的大訂單,但實際情況卻往往不盡如人意。中石油在伊朗的投資過程中就遭遇了諸多波折。
2004年,曾盛傳“中石化擬購買伊朗1000億美元石油”的消息,稱中石化將參與亞達瓦蘭油田的回購開發,占股51%,并在未來25年每年從伊朗購買1000萬噸液化天然氣。然而,直到2007年達成協議時,中石化僅承諾在第一階段投資20億美元,建造45口油井。直到2009年11月底,伊朗政府才批準了亞達瓦蘭油田一期開發計劃。
2008年,中海石油與伊朗石油部簽訂了大型天然氣和下游投資項目合同,金額高達160億美元。按照當時的計劃,中海石油將投資50億美元開發伊朗北帕斯項目,然后再投資110億美元建設下游產能,包括液化天然氣。但由于美國的壓力,中海石油在2010年暫停了北帕斯項目,大量骨干人員撤回了中國。
在美國制裁的陰影籠罩下,伊朗的大部分“三桶油”項目都舉步維艱,暫停和撤出成為了無奈的選擇。中石油、中石化和中海油的股份公司都在美國上市,這使得它們可能會受到美國的限制。同時,石化領域的大量技術必須從美孚、殼牌等歐美公司引進,而這些工業巨頭因害怕得罪美國而不愿承擔風險,導致開發設備和技術嚴重短缺,中國在伊朗的石油和天然氣開發項目推進起來更加困難。
不僅“三桶油”在伊朗的投資面臨重重困難,近年來,中國的國有企業和私營企業在伊朗投資的許多項目也受到了嚴重影響。許多原材料來自中國,但受伊朗限制外匯兌換金額的影響,進口變得十分困難。根據一家中國汽車公司的信息,每月50萬元的匯率僅夠組裝幾輛汽車。
大量中小企業也在伊朗扎根發展。許多中國商人前往伊朗從事鞋子、壁紙等小商品的銷售生意。然而,自特朗普宣布退出伊朗核協議以來,伊朗的匯率持續貶值,物價不斷上漲,運營成本居高不下,當地的中國商人苦不堪言。從實力雄厚的“三桶油”到自主經營的小企業,都深受伊朗核制裁的困擾,面臨著巨大的損失甚至關閉的風險。